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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resse sur l'océan 海面上的清风

.0.
他睁开眼地时候，昏黄的烛光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晕眩感，他挣扎着扶着太阳穴从硌得他被生疼的硬床板上坐了起来，脑海里空洞的苍白令他感到无力又恶心，忽然，他听到有人在他的门口惊呼了一声，他抬起头，带着一丝侥幸一般的虚弱笑容问道，“这是在船上吗？”
不知所措地侍女忽然沉默了一会儿，她红着眼眶，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的轻声说道，“不，这里是您的家，我的大人。”
安东尼奥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柔和地笑了笑，“俺知道了，谢谢您，美丽的小姐。”
侍女看着安东尼奥安慰似的笑容忽然红了眼眶，安东尼奥看见她逃避似的落荒而逃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她脸上的表情，是同情？是难过？或者是怜悯而又愤怒的神情？
哈，看啊！他的太阳要落下了。
安东尼奥茫然地抬起头望着天花板，他依然能想起来连/绵的火/焰/席/卷过舰/船一直延烧到天的边缘的模样，灿烂而瑰丽的红色夹杂着令人心寒的橙色一直向上窜着，他们把绝望的呼喊声抛向天空随后又毫不留情地让那些声音落尽海里被冰冷的波涛冲得粉碎。
安东尼奥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那个曾经被自己和弗朗西斯俯视着的天真而无害的孩子脸上嘲讽而毫不掩饰的鄙夷的神情忽然让他察觉到了自己的衰弱。
他忍着身体上钝化的痛感扶着墙来到了床边，他闭着眼睛静静地站在窗口，略带着迟疑的，他伸出手，推开了窗户，略带着清凉和咸涩的风潮向他张开了怀抱，闭着眼睛的安东尼奥沉默的站着，他似乎看到了安/达/卢/西/亚/山/脉①绵延而高/耸地弧度在他眼前展开，碧绿色的平原铺陈在他的领地，而沿着那小路一路奔跑着的孩子带着活泼而顽皮的笑容点亮了他的城池，高耸的教/堂为他奏响颂歌，海面上丛生的白云为他铺展通往彩虹的道路，而那个人则是静静地对着他扬起了笑容。
安东尼奥忽然睁开了眼，暮色已经被黑色紧密地包围了起来，低飞的倦鸟从那被微弱的红光涂抹地异常艳丽地海岸边无措地飞来，安东尼奥扬起了嘴角，可是腮边冰凉的水渍却提醒着他的狼狈。
他支住窗口绝望地看着海边，哀痛的低吼在夜色下沉闷地消逝了。
仿佛失去了力气，他无力地跪倒在窗前，虔诚而茫然地静静用额头抵着墙——他能听到比/斯/开/湾②绝望的哭声，他能听到直布罗陀海峡③中回荡着的英国人的乐章，可是他却听不到那回忆中的回声。
他忽然响起来那个女人曾带着遗憾却又无畏地笑容静静站在橄榄枝下望着他的神情，她碧绿的眼眸在她蜜色金发下显得闪闪发光，而他只能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像个无知的孩子一样无辜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那个时候，他曾带着虔诚而高昂的声音自豪而充满敬慕地温柔地反复念着她的名字——
Isabel /la /Catolica ④

.1.
安东尼奥记得那时候的她，她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且也善于将自己收拾得体面得体落落大方，而她又是个那么美丽的姑娘，一支康乃馨就能让她光彩夺目，安东尼奥是永远都不会忘记她像个骑士一般郑重地屈膝于自己的跟前，带着无限的虔诚轻柔地说道，“我会为你点亮整个西/班/牙。”
当他看见她微微扬起的脸上带着无畏而骄傲的笑容，他便忍不住爱上了她。
而她为他点亮了他的城池，他也为她带来了她的英名。似乎这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当然，就像是一桩两讫的买卖，看上去谁都不欠谁，可安东尼奥知道，那个姑娘揉着额头在昏黄的烛光下有些软弱的反复斟酌着每一个决定，他甚至比她的丈夫还要长久地伫立在他的身侧，他看见她青春正盛时灿烂而逼人的美丽，他看见她遭受质疑时脸上倔强的淡漠神情，他看见她中年时沉默而疲惫地静静伏在桌上小憩的姿态，也看见过她被皱纹爱抚过的脸颊上微微绽出的柔和的笑容。
这是他的伊莎贝拉，这是上帝赐予他的最奇妙的诺言，这个美丽的姑娘为他支起了安/达/卢/西/亚/的骄傲，为他点亮了通往远方的航道，他曾尝试过握住她的手，可最终却只敢在她临终的榻前亲吻她不再光洁的额头。

            那时候，她轻声笑了出来，迟缓而沙哑的笑声仿佛昭示着她即将熄灭的生命，安东尼奥静静地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他清晰地看见她眼角细密展开的纹路以及微微深陷的眼眶和疲惫的姿态，她那样调皮地笑着，仿佛变回了年幼的孩子，无忧无虑的，带着无限柔和却又雅致骄傲的神色，她用虚弱而糯软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我的一生太漫长了，我走了那么久才终于到达尽头，我亲爱的安东尼奥，请不要为我而悲伤，即使在你的面前我的生命是如此卑微而渺小，它在你眼里是那么短暂而又单薄啊，但请原谅我啊，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我的喘息终将走到尽头，我并不能确定主会不会为我打开天堂的大门，可是我能确信，你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通往彩虹的路。”
她笨拙而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看，现在我可比你年纪大了。”
说完，她便又笑了起来，可是笑着笑着，泪水就填满了她眼角的沟壑，而安东尼奥只能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温柔地轻轻握着她的手。
她的生命在她68岁的那一年戛然而止，对于未来的任何人而言，这只不过是区区几页史书间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笔，可对于安东尼奥呢？
他没想过，他尝试着，并且竭尽全力地遵从她离开之前的生活方式继续生活，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哪来这么强大的毅力，可他就是这么做了，并且想要这么一直做下去，就这样让他的舰/船/永/远在海上穿梭，让他的/城/池在洋溢着热情和生活的炽烈的香气中蓬勃扩展，甚至让他的传/教/士/遍及远方，甚至让那罗/马的钟声都心甘情愿地向他致敬。
直到那一刻——

.2.
“我曾经这么梦到过她，她站在番茄田边挣扎着要不要下田去，因为那田地里的番茄实在是太可爱了，它们看上去饱满又艳丽，在阳光下甚至有些闪闪发光，她犹豫地踌躇着，最后撒娇般的望着我，她碧绿色的眼里有着央求的神色，看上去同孩子有些相似，见我没有反应，她便气恼地抿起了嘴唇，而我忍不住站在阳光下大声笑了出来。”安东尼奥曾这么对着弗朗西斯陈述，弗朗西斯不以为意地用手指点了点高脚杯的杯壁，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头，而安东尼奥沉默了一会儿，他咧开嘴欢快地说道，“可最后俺醒过来发现除了太阳什么都没有。”
安东尼奥记得弗朗西斯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眼神里竟有些莫名地悲悯，当时自己是什么反应？是若无其事地继续讨论着那个已经成长起来的生活在那孤岛上的孩子还是自己傻笑着扯开了话题？
安东尼奥觉得这84年的时光太漫长了，长得足以他背出关于她的所有的话题了。
他其实想问问弗朗西斯到底是如何度过贞德离开后的时光的，可是最终他还是被他的回忆扼住了喉咙，他甚至不敢询问有没有遗忘一段爱恋的方法，因为他太害怕自己会忘记了，忘记就像是在收获的季节醒来却发现空气里没有番茄的气息一样，这是多么可怕的假设！
可是有太多的清晨的早晨，那灰色的天空下回荡着来自海面的清风，轻盈的飞鹭掠过漫长的旅途将侵晨的微光衔来西班牙，都在提醒着他他的梦境的荒诞和悲哀。
“野兔们⑤的早晨啊，您好。”他扬起声调略带着孩子气地对着空气说道，就像是在对他那早已离开人世的小姑娘问候一样。
可是除了展翼的飞鸟振翅的声音外，这个世界没有给他仍和有关她的回复，甚至连一丝回声都没有。

.4.
安东尼奥自嘲地勾起了嘴角，可无力感让他只能这样狼狈而颓然地跪坐在地面上，他听不见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是这样柔和而徒劳地停留在他的84年前，他坐拥着她为他赢得的举世无双的财报，而他则为她披/甲/起/锚——这一切都历历在目，而时间却执意要将这些幻想破灭。
安东尼奥低垂着头看着逐渐被照亮的地面，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而窗外浅灰色的晨曦已经从黑暗中渗了出来，振翅的飞鹭以宁静地姿态掠过伊比利亚半岛的上空，而那不远处已经宁静下来的海水也涂抹开一大片碧蓝澄澈的色泽。
安东尼奥忽然抓着墙站了起来，他用力地抓住窗框，嘶声力竭地大声喊道，“Isabel！Isabel ！Isabel ！”
他大声地哭喊了起来，这份迟到84年的呼喊此时此刻竟叫他无法自制地流出泪来，他想起那个姑娘漂亮的眼睛，也想起她临终前的话，他伏在窗柩上无助地嚎哭了起来，哀痛的姿态甚至没人敢相信那就是他们乐观开朗仿佛无所畏惧的西//班/牙/一样。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清晨里，那个一直笑着的青年无助地弓起了脊梁，沉默而哀痛地低嚎着他不为人知的伤痛。

.5.
“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她就在我的身边，只是这样，安东尼奥，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那时候，弗朗西斯骄傲而哀愁地对着好友这么说道，而这些事情安东尼奥都是记得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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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安/达/卢/西/亚/山/脉：位于西/班/牙南部，其中穆/拉/萨/山是伊/比/利/亚/半/岛/的最高点，号称西/班/牙/的“民/族/脊/梁”。
②比/斯/开/湾：西/班/牙/北/部/沿/海是比/斯/开/湾/，东北同法/国/和安/道/尔接壤，高耸的/比/利/牛/斯/山/把这几个国家分隔两边。
③直/布/罗/陀/海/峡：直/布/罗/陀/海/峡是地/中/海出大/西/洋/的要道，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西/班/牙/与英/国/长期以来一直在争夺此地的主权。 
④Isabel la Catolica：伊/莎/贝/拉/一/世（西/班/牙/语/：Isabel I la Católica）伊莎贝拉,西/班/牙/语:“上帝的承诺。”别名天/主/教/的伊/莎/贝/拉(Isabella the Catholic)，西//班/牙语作Isabel la Catolica。
⑤野兔：Espagne，即指/西/班/牙/。
[ps：伊莎贝拉一世的眼睛并非碧绿的，实际上她的眼睛瞳色为深色系（油画上差不多是黑色的）具体的私并未研究透彻，欢迎科普。]

*阿七修正：关于伊莎贝拉的眼睛，我查了一下，应该是蓝色的w。然后发色其实是红褐色，或栗色。